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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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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沈勳容貌清雋, 因著五官立挺深邃,他又不茍言笑,給人清冷無溫之感。

蘇長青覺得, 蘇吱吱那樣的小丫頭,就只適合貴胄博雅之人。

而他的師弟, 明顯不合適。

沈勳的右手握著劍柄,拇指指腹摩挲劍柄雕龍紋洛,他看著蘇長青, 眸色沈沈,“師兄,你是打算來真的?你可知,以羅首輔的性子,即便日後他們夫婦和離, 你若碰了他的人, 蘇家和你都沒好日子過。”

茶樓喧嘩不絕, 蘇長青吐詞清晰堅定,“那就看孰贏孰輸。”

沈勳呵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話蘇長青, 還是在笑他自己。

原本,他與蘇長青皆不亞於是跳出紅塵之外的人。

如今可好,被一對母女攪得心神俱亂。

蘇長青走了過來, 與沈勳擦肩而過,斜睨了他,“師弟,你身上戾氣太重, 有血腥味。”

一言至此, 蘇長青款步離開, 舉止不像在軍營那般粗狂,倒有幾分京城貴圈雅士的做派了。

反觀沈勳,一身蟒袍加身,衣角的確似有血漬。

他止步於樓梯口,並沒有上茶樓。

王權不明所以,世子爺僵楞在此地,究竟是何意?在思量什麽事?

王權,“世子爺?”

沈勳回過神,“回去。”

王權,“……”不喝茶了?

世子爺最近一陣子一時一個心情,委實變化過快。

主仆兩人正要離開,一錦衣男子騎馬趕來,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連夜加急趕回京的周生。

周生風塵仆仆,似是清瘦了一大圈,下馬後直奔沈勳面前,稟報道:“世子爺,屬下回來了,一切都已辦妥,如意樓的老鴇得了金子,願意金盆洗手,遣散了姑娘們,從此遠游。不過……”

他壓低了聲音,又道:“除卻屬下之外,還有另外幾波人馬從京城去了揚州,也都在打探羅家大小姐的消息。幸而屬下先行了一步。”

沈勳面無他色,淡淡應了一聲。

他擡眼望向青石街道對面的鋪子。

周生順著他的視線轉身望過去,忽然楞了一下,竟是瞧見了蘇吱吱。

且這時,蘇吱吱也正好擡眼看過來。

蘇吱吱早就知道蘇長青會出現在對面茶樓。

繼父那人是個悶葫蘆,他對人好,完全是不顯山不露水,專會偷偷摸摸關心人。

可她沒料到沈勳幾人也來了。

是沖著自己來的?

蘇吱吱很好奇,沈勳接近她到底是為了什麽?拉攏勢力?

不過,不管是為了什麽,她這一世都不會再與沈勳有任何交集。

蘇吱吱從鋪子裏拿了一只荷包,她走了過來,目中無他人,只有周生。

她對周生有感激之情。

人總會記住對自己雪中送炭的恩人。

她也知恩圖報。

這廂,沈勳渾身緊繃,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心慌了,表面倒還是一派清冷如冰。

周生站直了身子,許久未見,他發現蘇吱吱高挑了,也更好看了。

蘇吱吱止步,將荷包遞給了周生,“周大哥,這荷包可以驅蚊,你戴在身上,可免了蚊蟲之憂。”

周生沒法拒絕笑容甜美的小姑娘。

她唇角有兩只隱約可見的小梨渦,一笑則如芙蓉初綻,眸光皎潔如星辰微光。

周生含蓄一笑,“多謝羅大小姐。”

蘇吱吱點頭,轉身離開,亦不多言,更是完全忽視了沈勳。

就像是壓根沒瞧見他。

氣氛陡然尷尬。

王權,“……”

世子爺好慘,就連周生都比不過。

王權雖是表面一派正經,內心卻在暗暗腹誹,等著看好戲。他怎麽覺得如今的世子爺可憐,但又好笑呢。

周生握著荷包,擡眼看了一下沈勳。

見沈勳眉目陰沈,周生僵笑一聲,“屬下皮肉厚實,蚊蟲奈何不了屬下,若不……這荷包給世子爺佩戴吧。”

此刻,沈勳的眉目更加陰沈,他未置一言,但眼神已十分明顯。

他需要人施舍麽?

沈勳轉身邁入茶樓。又改變了打道回府的主意。真真是一時一個態度。

幾人緊隨其後。

二樓雅間恰好正對著洛韶兒母女兩人開的鋪子。

沈勳一邊喝茶,一邊摩挲著薄胎玉杯邊緣,安靜了好片刻,才開腔,嗓音幹澀,“周生,你可以接近她,但本世子不行。”

語氣無波無痕,聽不出任何情緒。

周生一僵,杵在一旁,不明白自家世子爺的意思。

說實在的,周生有點怕,他此前是憐惜蘇吱吱,而今得知對方已經是千金大小姐,且還擺脫了世子爺的“魔掌”,他也就放心了。

但長此以往下去,他很擔心世子爺會弄死他。

“世、世子爺?”周身渾身緊繃,他就想問問……能討個全屍麽?

蘇吱吱若還是此前的身份,他或許會有其他心思。

而今,他對蘇吱吱唯有敬重。

當然了,周生沒有解釋什麽,解釋越多,就越是解釋不清。

沈勳飲了口茶,又淡淡啟齒,“從明日起,你每天去送花,直到她肯來見我為止。”

原來是要他去送花啊……

周生吐了口濁氣,“是,世子爺。”

烏金西沈,橘色晚霞傾瀉大地,將東城籠在一片華光之中。

鋪子歸置的差不多了,洛韶兒親自清點了貨物,這一日雖是忙忙碌碌,卻是十五年來前所未有的充實。

她更加堅定逃離羅府的念想。

金絲雀的日子,會磨損了她的一切憧憬。

蘇吱吱端了杯花茶過來,“娘親,您歇歇吧,這賬本我來歸置。”

洛韶兒看著女兒水潤嫣紅的小臉,心裏像溢出一層蜜,眼下一切都是最好的,萬金不換。

洛韶兒飲了口花茶,又想起沈勳今日出現在了鋪子對面的茶樓,她忍不住提醒女兒,“那沈世子也是古怪,總不能從西城千裏迢迢過來喝茶,八成又是故意為之,你日後見了他就繞道走。”

蘇吱吱點頭如搗蒜。

何止是要繞道走?

她就對他視而不見。

蘇吱吱覺得,等到時間一長,她冷落沈勳的次數多了,那廝也就會罷休。

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宸王府世子爺,他的野心大著呢,除了洛傾城,還有誰能牽動他的心思?

蘇吱吱重活一世,已知道沈勳的一切秘密。

就在母女兩人打算打烊離開鋪子時,青石長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狂奔而來,光是聽著聲音,也知駕馬之人是何等急促。

羅湛騎一匹鬃毛悍駒走在最前頭,身後是幾名驍勇護院。

他一到鋪子,就勒緊韁繩,駿馬當街嘶鳴。

不愧是當朝首輔,所到之處,威風凜凜。

洛韶兒與蘇吱吱對視了一眼,對這不速之客俱露出排斥神色。

羅湛能找過來,她二人並不詫異。

既然躲不過,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羅湛跳下馬背,他身段頎長高大,多年浸/淫/官場,讓他在舉手投足之間,威嚴氣度難遮難掩。

而今,羅湛也不再佯裝溫潤如玉、博雅端方,他腿長步子大,目光緊鎖著洛韶兒,徑直往前,一邊走一邊輕笑,“夫人呀,你可真是讓為夫好找。玩夠了麽?是時候跟為夫回去了。”

他眼中戲謔。

似是在嘲諷洛韶兒的行徑。

笑話!

他羅湛之妻,豈敢輕易離開他。

他若不允許,洛韶兒此生都要屬於他。

洛韶兒臉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去,手裏捏著杯盞,隨時準備潑出去。

羅湛直接握住了洛韶兒另外一只手腕,此刻,裝都懶得裝了,“夫人,一定是為夫對你縱容過度,才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為夫的底線!你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洛韶兒呵一笑,“羅湛,我既沒偷又沒搶,不曾做傷天害理之事,我洛家祖上就是行腳郎中,女子亦可外出行醫,我怎麽就不能做買賣了?再者,你我已在和離書上畫押,只等去衙門裏錄入卷宗,便就是正式和離,你無權再幹涉我的事!”

羅湛掌心用力,把洛韶兒又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他本性偏執,只不過尋常時候足夠隱忍。

洛韶兒這般決絕,無疑刺激到了他,羅湛胸膛起伏稍許,似笑非笑,“夫人吶,你為何會這般天真?為夫豈會讓衙門準許你和離?你非要逼為夫使手段?你要如何才能明白,無論你做什麽都是徒勞呢?”

他當她是在鬧脾氣。

純粹是在玩耍。

洛韶兒看著羅湛,就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十多年前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謙遜公子早就死了。

人生啊,若只如初見該多好。

這時,蘇吱吱忍不住了,“首輔,你放開我娘親!你到底想要做甚?娘親即便跟你回去,也斷然過不好,你若是真的心悅娘親,為何不想想,你與娘親為何會走到今日?!”

蘇吱吱惡狠狠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怒嗔羅湛,像一只剛剛長出獠牙的奶貓,明明嬌弱得很,卻又擺出奶兇奶兇的模樣。

羅湛的心莫名其妙軟了下去。

這孩子啊,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恨的是,她總能讓自己想到那樁事。

可她又真真是心愛之人年少時候的模樣,是他心中永遠不會抹去的光。

不管旁人如何說,羅湛知道,他此生都不會再辜負這孩子第二次。

羅湛的語氣突然緩和,眉目之間俱是慈愛之色,女兒當然要跟他回去繼續當羅家大小姐。

羅湛,“吱吱,爹爹與你娘親有話要說,你先去一邊,可好?”

蘇吱吱一口拒絕,“不好!”

羅湛一噎,竟然不敢慍怒。

他到底虧欠了她的,一看見她就會不自覺的心虛。

羅湛笑了笑,“吱吱,聽爹爹話,你娘親只是一時想不通,爹爹會把你們都帶回去。”

蘇吱吱翻了個白眼。

親爹啊,你哪來的自信呦。

蘇吱吱憤憤道:“羅老夫人遲早會害死娘親的。首輔若是不信的話,且等著瞧。用不了多久,羅老夫人一定會以身子不適為由,造謠羅府有災星轉世,她會命道士算卦,最終會算到我與娘親頭上。”

“她甚至想讓人燒死娘親。”

這些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

蘇吱吱如今想起來,依舊通體生寒。

這世道當真古怪,明明女子已經低微至極,可女子還要迫害女子。

如意樓的“媽媽”此前就不止一次告訴她,“吱吱呀,你要記住,這世間女子最大的敵人並非是男子,而是一小部分女子。”

蘇吱吱彼時不懂,後來她無比透徹的理解了這句話。

此時,洛韶兒擰眉,狐疑的看著女兒。

羅湛頓了一下,“你這孩子,渾說些什麽?”

蘇吱吱仰著小臉,很是傲慢,“我沒有胡說,首輔很快就會知曉。”

她說得繪聲繪色,頭頭是道,羅湛一時間還真是沒法在她臉上看出破綻。

就在這時,一頭戴瓜皮小帽,身著寶藍色襤衫的小廝騎馬趕來,小廝慌慌張張,一下馬就直奔羅湛面前,“大人,不好了!老夫人她病了!”

蘇吱吱又翻了個白眼。

她生得嬌媚,縱使這副小模樣,也讓人覺得可人。

羅湛看著蘇吱吱,眉心緊擰,似在思忖。

其實,無論是蘇吱吱,亦或是羅湛,他二人都清楚,羅老夫人身強體壯,身子骨好著呢。

蘇吱吱與羅湛對視,雙手一攤,“看來,事情提前發生了,首輔是孝子,還是盡快回去看望羅老夫人吧。”

羅湛,“……”

是以,羅湛只能暫時放開了洛韶兒。

一來,他很想回去探個究竟。

二來,蘇吱吱方才的一番話,讓他內心一陣震撼,甚至是莫名後怕。

臨走之前,羅湛看了一眼洛韶兒,對方卻轉過身不理會他。

他再度看向女兒,蘇吱吱也哼了哼。

羅湛,“……”

羅湛離開沒多久,洛韶兒拉著女兒的小手,“吱吱,方才你對那人所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蘇吱吱連連點頭,“娘親,我之前告訴過你,我做了許多預知夢,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你放心,我定保護好你。”

洛韶兒好奇心使然,“那你還夢見過什麽?”

蘇吱吱撓撓耳垂,話沒說盡,只狡黠一笑,“我還夢見娘親又嫁人了,還嫁了一位俊朗的將軍,那將軍憨厚老實,恰是娘親喜歡之人。”

洛韶兒一僵,隨即訕了訕,捏了捏女兒的小耳朵,“你這孩子,又嘴貧!”她都三十有一了,哪還能二嫁。

羅府。

羅湛一下馬,就直奔羅老夫人所居的院子。

此時,院中設了神壇,一女道士嘴裏念念有詞,幾番做作之後,手中桃木劍忽然往羅府東南方向指去。

那個方位是玲瓏居的位置。

羅湛眸光驟然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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